29
Apr 13
《神秘博士》第二集罗丝在空间站里看着五十亿年后的地球被太阳吞噬,在四溅的残骸间她伤感地说:人们忙着拯救自己,都来不及看它最后一眼。瞬间少年时关于宇宙关于永恒的情怀又涌上心头,溯时间而上二十五年,一年级暑假摊开在篾席的一本本《少年科学画报》,封底关于太阳系和恒星的彩照上摄人魂魄的色泽与弧度逼迫我展开长远而无畏的思考。我将目睹五十亿年后那次波澜壮阔的毁灭,眼前宇宙燃烧,光明一片。而此刻我的房间暗无天日,面前摆着刚吃完的比萨饼盒子,毯子垂到地上,电视机的光线在散落一地的唱片和封套间反射过来,罗丝眼含热泪说,亿万年的历史就这么走了,谁都没有看它最后一眼。
下午K来我家,从泰国餐馆带了外卖。两人陷在沙发里看金枝欲孽2,一先一后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五点,街对面的卡拉OK已经开始有人鬼哭狼嚎。窗外的树枝在昏黄的天光里止不住地冒绿芽,春天来了,我跟K莫名都觉得自己越来越胖,像梦魇一般,痛下决心要开始锻炼。我说得买把锁才能去健身房,已经白交两个月的钱了。健身房就在国会山下,穿过5号公路和一个收容所就到,二十四小时营业。而我在夜晚每经过那个四岔路口,总是禁不住的朝反方向走,朝山上走,社区大学对面是个街心公园,然后是书店和唱片店,希腊菜和照烧鸡外卖,而我常在只收现金的快餐店买上薯条和奶昔,慢悠悠折下山去,猛男和变装皇后从橄榄路的俱乐部打闹着出来,每个酒吧外都站满了人。三五分钟到橄榄路和丹尼路口,等红灯,街角比萨饼店的店员在驱赶企图蹭饭的醉汉,出去出去!永远别回来!
所以我从没去过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健身房。K说没关系反正公司可以报销,到时候我给你个链接,登记一下就成。K在考虑跳槽的问题,一有风吹草动就心跳不止。你知道三星给多少啊!十八万,再加百分之二十五的年终奖,还有三年十五万的签约奖金,实在太可怕太可怕。你说微软怎么跟人比啊,真没意思。楼下餐馆的饭菜香飘上来,K看看手机说唉差不多回去啦。我第一次请K吃饭就在楼下餐馆,Le Bete。两年前刚搬过来,K帮我拉了几箱唱片,两人累得跟狗一样直喘。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特色菜,结果是西瓜烧吞拿鱼,我呲牙裂嘴地吃下去,K在我对面哈哈大笑,说没饱吧,我们再去唐人街吃一顿好了。
我送K下楼。公寓的电梯是二十世纪初的款式,老式恐怖电影里的那种,机械按钮,铁栅栏拉门,一动就嘎吱嘎吱响,一停似乎就得提防有妖魔的爪子伸进来。我说下周要不去探索公园吧,要么气工厂公园,老在家看电视也无聊。K不置可否,说明年你春节回家么,我们可以去京都或者土耳其。我说土耳其蛮漂亮的,我荷兰的朋友去了,还给我寄明信片。K撇撇嘴。公寓大门一开,正对面是个龙舌兰酒吧,整个外墙粉刷成天蓝色,边上有几树樱花,繁花摇曳。K啊了一声,说热闹。街上已经完全热闹了起来。我说周日开始得早结束也早,午夜就没了人影,周一嘛,大家都很讨厌但还是要上班,早早睡觉去了。
上楼时我又一次注意到公寓的门牌号是404。我老早就跟K讲,这是个码工的隐喻,404。404 Not Found。K说有人懂么,你们那幢楼里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啊。我们在电梯里碰见过丁字裤大叔,一身大麻味地嘟囔自己是在几楼。我的邻居小妹妹每晚三点回家,有时我需要戴耳塞才不会听见啊啊啊的怪声音。公寓去年的管理员是西雅图著名的变装皇后,我曾有幸在他公寓交房租时瞥见过他的整套行头。而他作为管理员又是那么安静,帮我换冰箱和电灯泡,偶尔在走廊碰见局促地打招呼。我想K大概有三分理解我为什么蜗居于此,并非猎奇地遇见吵架的情侣,丁字裤大叔,酒保妹妹,变装皇后,早班和夜班的侍应,大部分时间我们谁也见不到谁,我们只在电梯和长廊里有短暂的问候,然后转身互相逃避。我曾徒劳地向K表述一种欲言又止的生活状态。夜晚我不再是黄卷青灯的少年,我的心中不再充满关于生命和永恒的热烈的想象。那些火苗转瞬即逝,《神秘博士》的时候心头一热,《X档案》的时候心头一热。周日我只是盘坐在沙发里听唱片,看北岛和凯鲁亚克或者康熙来了,站起身来取水喝,偶然想到母亲大人的寄语,就左三圈右三圈地活动一下。窗外的西雅图像一条带鱼,鱼鳞在夜色里闪闪发光。街上酒过三巡的笑闹像潮水般拍打我的窗户,然后缓缓退去,再涌来,反复至深夜。而我俨然是荒岛上孤独而隐秘的幸存者,巧妙应证了那个门牌的寓言。
26
Dec 12
我和K爬上公园的制高点,小心地调整光圈和快门,仔细检视城市的每一扇窗户和每一盏街灯,手脚都冻僵了。取景器里的西雅图永远是容光焕发的样子,昂首挺胸地站在我们对面,简直让人忘了平日里它的涂鸦,流浪汉,雨渍,破公寓,失修的道路和俗气的酒馆。此刻的它专心致志,全力向我们的相机传递光辉。它将在几秒钟后化为一枚闪闪发亮的明信片。
(Photo taken at Dr. Jose Rizal Park, Seattle. Courtesy of K.)
04
Jan 12
5th Ave N, Queen Ann, Seattle
08
Aug 11
忍不住给某人写了信,汇报近况。这是多愉快的一周,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对生活不再有看法了,美好的时光总会来的,总会来的。
下周搬去西雅图。
12
Apr 11
晚上去Fremont的一个小破酒馆看演出。Linda Perry的新乐队叫Deep Dark Robot,宣传不到位,听者寥寥。她的面容已老,黑眼线在灯光下有点突兀。但表演还是那么激情四射。我想起高中第一次听她在《乌鸦:天使之城》原声带时的惊心动魄。那是首十分悲痛的歌曲,一字一顿地,像支不断摩擦损毁的粉笔。仿佛此刻我仍能呼吸到它扬起的干涩的尘土。我还曾经拥有过她的一盒打口卡带,缺口的地方被我用不干胶细细地补上了。里面有个讲公园流浪汉的曲子,嬉皮的滑音吉它总叫人不能自已。当时我认为流浪汉是最酷的人。至今依然如此。可作为一个熟练使用“多年后”这种时间状语的老人,久远的记忆令我疲惫。酒馆里的演奏逐渐嘈杂,Linda Perry兴高采烈地讲起她的巡演轶事。于是悄悄出门。街上起了大风,我在街角的台阶上坐下来等待公车。城市里的花都开了,和路边的护栏热烈地缠绕在一起。夜幕下它们带着初生的色彩,丝毫不曾畏惧时间的经过。
13
Mar 11
巡夜的警察在四街的车站小声聊天。末班车即将在丑夜未满时驶来。车站的背面刻着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篇:
”The city is all right.
To live in one
Is to be civilized,
stay up and read
Or sing and dance all night
and see sunrise
By waiting up instead of getting up.”
他朗读了一遍。只言片语在背向城市的角落瞬间燃烧起来。火光中他看见城市变成一所博物馆,窗明几净,陈列整齐却荒无人烟。他想,人们将在哪儿读书、唱歌、跳舞,迎接日出呢?他们也许会失望地发现,这个城市罕有日出。它是云的故乡。而他,将在丑夜未满时搭乘他的末班车,穿过火光和沉默的夜色,穿过水波、夜雾和霓虹,缓缓驶离这座城市。
11
Dec 10
【时间】2010年12月10日
【地点】Tractor Tavern, Seattle
【人物】Low
晚上闲着也是闲着,又老远跑去拖拉机酒吧看演出。Low的现场我看过两次,第一次在三年前的芝加哥,当时还有个学艺术的小姑娘跟我一起去看,结果误了她回印第安纳的车,就跟我在UIC闲聊一晚。第二次是去年香槟的独立音乐节,小教堂里的现场别有风味。如今已物是人非,我搬到了西雅图,Low巡演的主题也成了Low plays Christmas songs,毕竟一年到头,唱个圣诞歌曲应应景。
去迟了,观众很多。本来准备在后面凑合看看算了,但三下两下又轻松进入第一排,武艺着实高强。演出很精彩,完全出乎我预料。前半段是乐队正常曲目,后半段是改编的圣诞歌曲。圣诞歌曲演绎得极其动人。非常非常地…… 圣诞。鼓刷悉嗦作响,与贝斯共鸣交相辉映,令人平和又温暖。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竟有些意犹未尽。散场走在周五热闹的大街上,心里还想,是不是今年也来搞个美好的圣诞?
正常班车已经没了,就先到市中心的夜厨房吃个点心,等待三点的夜猫特快车。夜厨房的大喇叭哇哇放着流行歌曲,我在看完Low现场以后自然觉得很不上档次。夜厨房的点心也不上档次,汉堡都烤焦了。凑合吃完,街上已空旷无人。一个人哼着刚学到的圣诞小曲散步至车站,跳上夜猫班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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