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行进在德国腹地,我睡着又醒来,又睡过去,然后到了慕尼黑。Z 带我坐地铁穿城而出。Z 是女科学家,我的大学同学,现在马克斯普朗克量子光学研究所。研究所在慕尼黑郊区,地铁坐到最后一站。德国小镇总要比美国的漂亮些,Z 带我四处乱转,天气好,四周很安静,Z 好像跟我说在德国只要有湖就会有人游泳,我信了。
傍晚 Z 的朋友登门拜访,Z 做了有木耳香菇和黄花菜的鸡汤。天色还早,大家在屋里闲扯。Z 的德国朋友很有意思,我们自由地诋毁神和神的存在。后来 Z 带我穿过玉米地去看她们的量子光学研究所,看不出名堂,黑灯瞎火。但主要是熟悉一下地形 Z 说。说明天早上可以带我看看周围的苹果树和樱桃树。其实在一片漆黑里我甚至已经认为那里的玉米地也要比 Urbana的有气质一些。偷了几个玉米回来,煮着吃,不是甜的。我突然想是不是美国总跟别人唱反调呢,全年灯火通明,赞美上帝,甚至连玉米都是甜的。
第二天自己去马普所找 Z。说英语的门卫不让我进去,直到Z出来救驾。后来才知道 Z 在跟老板开会然后被门卫硬生生电话打断了。想想后怕,但愿没影响Z的大好前途。去食堂吃饭以前,Z 跟她的同事对我进行了一系列科普扫盲和学术讲座,介绍了她们的项目,参观了她们的实验室,瞻仰了那份据Z 说即将登上《自然》的文稿。做工程师都做傻了,我三年来第一次离科学这么近。
下午进城逛街。市政厅一带挤满了游客。想去德意志博物馆但时间已过,就拿了份地图随便逛出去。沿着不知名的河啊建筑啊公园啊桥啊走了走,然后就迷路了。反正也是走路,就扔了地图继续乱走。路过正在修缮的老教堂,肮脏的车站和五光十色的露天咖啡馆,这是多么自由的一个下午。下午结束了就坐上地铁找大象同学。我们约好在一个大喷泉见。风轻云淡的天气,生活又变得不真实起来。在美丽富饶的城市我总tmd出现很多幻觉。
晚饭以前大象建议逛英国花园,说是可以看到裸晒的PPMM。结果是除了看到些裸晒的大叔大伯之外就没什么了,然后大象又说其实PPMM都在某处湖滨裸晒的。闲来无事坐着聊天吧。不过工程师们总是三句不离工作啦工程啦项目啦,我们马上开始了无聊而冗长的谈话。直到科学家 Z 实验完毕,大家会合高高兴兴进中餐馆吃饭。大象请客。
晚上从餐馆逛出来,就沿着那条我忘了名字的很大很繁华的街边走边聊。别人带着玩我是永远搞不清路名和方位的,事后只能说出“市中心的一条步行街”,“那个很有名的教堂”,“一个很漂亮的广场”诸如此类的屁话。反正我们就在那条“灯火通明的”,“有个类似凯旋门一样的建筑的”和“有很多大伯大妈喝咖啡聊天”的大马路上走了很长时间。时间不早,讲了明天的行程便各自回家。
第三天去“某个博物馆”。在地铁上得知 Z 来之前一大清早还去了实验室干活一小时,我非常非常惭愧。博物馆里有中国摄影展,确切地讲是以中国为主题、背景或者对象的摄影展。无非是吸引人的主题,五十年代的养蚕场啦,六十年代的幼儿园啦,七十年代的婚礼啦,等等。大象悻悻地说噢唷这种照片我啊拍得出来,切。
中午终于会合了最后一拨人,Jill 和她的男友。他们刚从新天鹅堡那边回来。Jill 跟我一样从美国去的德国,我是一个人来玩,她是来找她男友玩。说我比在纽约时候憔悴了很多。唉出来玩嘛哪有不憔悴的,天天只睡三小时。中午吃了大象强烈推荐的慕尼黑特产烤猪蹄,在市中心很拽的一家餐馆,等了半天没人理,不过猪蹄真的很好吃。再次出发去德意志博物馆。路上 Jill 向我更新了她在纽约的室友的近况,他们终于去看中医了。但愿有些效果。他们都是好人。
在德意志博物馆我彻底垮掉了,十几天的劳顿好像突然爆发出来。走马观花地看了几个馆,一边喊我憔悴啊憔悴一边倒在长凳上休息。去中国店的路上又睡着在公车上,被人嘲笑。就这么狠狠憔悴了一下午,终于回家大家一起做饭吃。边吃边聊,大象的口气还是这么愤世嫉俗。吃饱喝足,大家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去,我留在Z 家熬夜等飞机。在黑暗中跟所有人告别,以后又将是 MSN 上有一句没一句的生活了。一点半,Z 让我抄了怎样转地铁去机场的小纸条,我大包小包地跟 Z 在地铁站告别。末班车来了,整个地铁站刮起风,大家的衣角都飘起来,再见啦,再见啦。我要离开德国啦。
上了车我突然想起来Z 并没有带我看周围的“苹果树和樱桃树”。车里到处是酒精气味和碎玻璃。车站上总有酒醉的人,握着酒瓶酣睡不醒。我就像穿行在另一个世界里,看窗外明明灭灭的灯火。在柏林,在德累斯顿,在耶拿,在慕尼黑,我遇见那么多人,发生那么多事,它们都成了幻象,都过去了。那些时刻我将永志难忘。而天亮以后我将回到Urbana,也许那里才是我不得不面对的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