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Jan 14
Redfin已经看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由于寡断及某K的谗言错失几套以后,梦之屋重又遥遥无期。在这房价和利率齐飞的帝国西北边陲,我还是坚持等待一幢敞亮的新房,它即将令我怦然心动。它会有一个唱片室和一个书房;有一个小院子,我将亲手种下银杏、竹子和扶桑。我会有一条狗,每天带它散步,晚上它趴在我身边一起看美剧。我细细考虑唱片柜的尺寸和颜色,甚至还从本地植物学家那里订购了四百多页的《西雅图的树》,时刻准备着开春后辨认路边各种美丽花草,移植自家小院。这本末倒置的幻象令我无比幸福,直到下一个Open House,惊觉现实中新房密密麻麻摊着一桌中介名片,抢房的天朝土豪和本地劣绅多到傻傻分不清楚。我顿时在金钱和气势上双双败下阵来,飞上了天的意识重回屌丝的躯壳,默默开车走人。第二天心有不甘,又悻悻爬上Redfin,继续被新上市的吉屋迷倒,继续心驰神往,继续被现实抽耳光。找房买房,与生活缠斗本是我最不会也不屑的,而如此往复,竟为我带来些许受虐的快感,虽然沮丧却又生得一丝心安,我终究将在这不大不小,不好不坏,不温不火的城市定居啊。我终究将拥有人生中第一所房子,关心花草的生长和家具的摆放。这种想法令我振奋,像是找到了某个生命真谛却无法言述。这种想法也令我困惑,土地和自由理应是互相违背,而我却隐隐感到两者都将被我获得。或许土地是异乡的土地,自由是异乡的自由。也或许这所谓的自由不再是两个箱子走天下,它会越来越笨重,最后停下来,定居在我的房子和唱片和花草和食谱里。为了这关于自由的命题我每日身陷冗长而琐碎的寻找,期待异乡城市为它给出最好的证明。
14
Aug 13
我们开了两小时车去韦纳奇湖看英仙座流星雨。沙滩上一抬头就是壮阔的银河,不禁骂了句我操。放下躺椅,流星横的竖的划过天幕,我和K跟高潮一样大呼小叫起来。数到六十六,寅时将近,我们在湖边的柔风细浪里冻得瑟瑟发抖。
29
Apr 13
《神秘博士》第二集罗丝在空间站里看着五十亿年后的地球被太阳吞噬,在四溅的残骸间她伤感地说:人们忙着拯救自己,都来不及看它最后一眼。瞬间少年时关于宇宙关于永恒的情怀又涌上心头,溯时间而上二十五年,一年级暑假摊开在篾席的一本本《少年科学画报》,封底关于太阳系和恒星的彩照上摄人魂魄的色泽与弧度逼迫我展开长远而无畏的思考。我将目睹五十亿年后那次波澜壮阔的毁灭,眼前宇宙燃烧,光明一片。而此刻我的房间暗无天日,面前摆着刚吃完的比萨饼盒子,毯子垂到地上,电视机的光线在散落一地的唱片和封套间反射过来,罗丝眼含热泪说,亿万年的历史就这么走了,谁都没有看它最后一眼。
下午K来我家,从泰国餐馆带了外卖。两人陷在沙发里看金枝欲孽2,一先一后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五点,街对面的卡拉OK已经开始有人鬼哭狼嚎。窗外的树枝在昏黄的天光里止不住地冒绿芽,春天来了,我跟K莫名都觉得自己越来越胖,像梦魇一般,痛下决心要开始锻炼。我说得买把锁才能去健身房,已经白交两个月的钱了。健身房就在国会山下,穿过5号公路和一个收容所就到,二十四小时营业。而我在夜晚每经过那个四岔路口,总是禁不住的朝反方向走,朝山上走,社区大学对面是个街心公园,然后是书店和唱片店,希腊菜和照烧鸡外卖,而我常在只收现金的快餐店买上薯条和奶昔,慢悠悠折下山去,猛男和变装皇后从橄榄路的俱乐部打闹着出来,每个酒吧外都站满了人。三五分钟到橄榄路和丹尼路口,等红灯,街角比萨饼店的店员在驱赶企图蹭饭的醉汉,出去出去!永远别回来!
所以我从没去过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健身房。K说没关系反正公司可以报销,到时候我给你个链接,登记一下就成。K在考虑跳槽的问题,一有风吹草动就心跳不止。你知道三星给多少啊!十八万,再加百分之二十五的年终奖,还有三年十五万的签约奖金,实在太可怕太可怕。你说微软怎么跟人比啊,真没意思。楼下餐馆的饭菜香飘上来,K看看手机说唉差不多回去啦。我第一次请K吃饭就在楼下餐馆,Le Bete。两年前刚搬过来,K帮我拉了几箱唱片,两人累得跟狗一样直喘。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特色菜,结果是西瓜烧吞拿鱼,我呲牙裂嘴地吃下去,K在我对面哈哈大笑,说没饱吧,我们再去唐人街吃一顿好了。
我送K下楼。公寓的电梯是二十世纪初的款式,老式恐怖电影里的那种,机械按钮,铁栅栏拉门,一动就嘎吱嘎吱响,一停似乎就得提防有妖魔的爪子伸进来。我说下周要不去探索公园吧,要么气工厂公园,老在家看电视也无聊。K不置可否,说明年你春节回家么,我们可以去京都或者土耳其。我说土耳其蛮漂亮的,我荷兰的朋友去了,还给我寄明信片。K撇撇嘴。公寓大门一开,正对面是个龙舌兰酒吧,整个外墙粉刷成天蓝色,边上有几树樱花,繁花摇曳。K啊了一声,说热闹。街上已经完全热闹了起来。我说周日开始得早结束也早,午夜就没了人影,周一嘛,大家都很讨厌但还是要上班,早早睡觉去了。
上楼时我又一次注意到公寓的门牌号是404。我老早就跟K讲,这是个码工的隐喻,404。404 Not Found。K说有人懂么,你们那幢楼里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啊。我们在电梯里碰见过丁字裤大叔,一身大麻味地嘟囔自己是在几楼。我的邻居小妹妹每晚三点回家,有时我需要戴耳塞才不会听见啊啊啊的怪声音。公寓去年的管理员是西雅图著名的变装皇后,我曾有幸在他公寓交房租时瞥见过他的整套行头。而他作为管理员又是那么安静,帮我换冰箱和电灯泡,偶尔在走廊碰见局促地打招呼。我想K大概有三分理解我为什么蜗居于此,并非猎奇地遇见吵架的情侣,丁字裤大叔,酒保妹妹,变装皇后,早班和夜班的侍应,大部分时间我们谁也见不到谁,我们只在电梯和长廊里有短暂的问候,然后转身互相逃避。我曾徒劳地向K表述一种欲言又止的生活状态。夜晚我不再是黄卷青灯的少年,我的心中不再充满关于生命和永恒的热烈的想象。那些火苗转瞬即逝,《神秘博士》的时候心头一热,《X档案》的时候心头一热。周日我只是盘坐在沙发里听唱片,看北岛和凯鲁亚克或者康熙来了,站起身来取水喝,偶然想到母亲大人的寄语,就左三圈右三圈地活动一下。窗外的西雅图像一条带鱼,鱼鳞在夜色里闪闪发光。街上酒过三巡的笑闹像潮水般拍打我的窗户,然后缓缓退去,再涌来,反复至深夜。而我俨然是荒岛上孤独而隐秘的幸存者,巧妙应证了那个门牌的寓言。
26
Dec 12
我和K爬上公园的制高点,小心地调整光圈和快门,仔细检视城市的每一扇窗户和每一盏街灯,手脚都冻僵了。取景器里的西雅图永远是容光焕发的样子,昂首挺胸地站在我们对面,简直让人忘了平日里它的涂鸦,流浪汉,雨渍,破公寓,失修的道路和俗气的酒馆。此刻的它专心致志,全力向我们的相机传递光辉。它将在几秒钟后化为一枚闪闪发亮的明信片。
(Photo taken at Dr. Jose Rizal Park, Seattle. Courtesy of K.)
11
Nov 12
中午买了新手机,下午从修车铺取回容光焕发的车,晚上在体育馆看Leonard Cohen的演出。要不是临睡前晚节不保跟K吵了几句,这该是很好的一天了。
20
Oct 12
……音乐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想朗诵一首小诗。可头顶的灯很快亮了,乐手已经从舞台上消失。才念到的诗似乎又没了意境。他有些留恋地站起身,匆忙把胸前的相机塞进包里,推门出去了。走廊里的光线瞬间包围了他。他眯起眼睛,身边的墙壁是淡绿色的。出售纪念品的桌上有两摞T恤,印着棕色和黄色的猫头鹰。而两小时前歌手就站在桌后,挑出一件中号的T恤递给他。T恤上印着棕色的猫头鹰。他付了钱,局促地问歌手何时会有乐队的新唱片,歌手想了想说可能明年。他仿佛松了口气,又掏出一张蓄谋已久的黑胶唱片的封套让歌手签名。这是一张十几年前的唱片,他有两个拷贝,一份正好用来签名。歌手在封套背面写道:“亲爱的,感谢来看我的演出。尼尔。” 他大声说谢谢,对话便潦草地结束了。
而此刻歌手正被退场的观众团团围住。他莫名有些得意,随口哼起演出中的一首歌来。歌里讲的是生死永恒,刻骨铭心,都不关他的事。而他突然意识到的是,刚才忘了告诉歌手明天是他的生日。来以前不都彩排过的嘛,怎么就忘了呢。不然签名就该是“亲爱的,生日快乐”了,那多好。而现在已是两小时后,演出结束了。他轻声骂了自己一句,说算了算了,便沿着迷宫般的走廊朝外走。最后他来到街上,继续荒腔走板地哼着歌,歌词都被他改掉了,不会的地方就啦啦啦地代替。这是他的生日歌,这是他最熟悉的夜晚,微风和灯光双双降落在他的肩膀,他飞向半空,被细小的雨水匀称地包裹起来。他俯瞰那些无人的街道和停车场,心想它们听不见,该是多么可惜。
Neil Halstead @ Rendezvous, Seattle, 10/19/2012
04
Jan 12
5th Ave N, Queen Ann, Seattle
07
Sep 11
劳动节。我们忘了带冰盒,也忘了带现金和防晒霜。行至小镇Astoria,慕名前往yelp里排名高高在上的炸鱼和薯条的小吃摊,不料门前大排长龙,只能作罢,悻悻地把胃交给了附近的肯德基。
下午属于海滩。大炮海滩上弥漫着一层水雾,礁石和烈日都成了柔和的抽象画。找了处僻静的沙滩,躺下来晒太阳聊天。水雾缓缓散去,从公司顺来的饮料在包里晒得发烫。困意来袭以前果断地起身玩飞盘,想潇洒地抛接,却总是歪歪扭扭倒地阵亡。
傍晚从海滩狂奔至购物中心,买了新潮的电扇和打折的短裤。然后再次听从yelp的指引进城吃饭。波特兰的餐馆生意兴隆,我们费尽周章,于打烊前混得一桌两椅。匆匆点餐,意外发现西餐馆也有好吃的卤猪肘。
回程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终在华盛顿州边境超速,人赃俱获。于是一路无话。直到西雅图灯火辉煌的港口再次闯入视野。那时我们都累了,一边穿过立交桥,一边心里盘算着,等下街趴到底还有没有位置。
08
Aug 11
忍不住给某人写了信,汇报近况。这是多愉快的一周,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对生活不再有看法了,美好的时光总会来的,总会来的。
下周搬去西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