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Jul 08
(a graffiti spotted at the doorway on the 3rd floor.)
i: be rational!
π: be real!
08
Jul 08
【人】Movietone
【物】The Blossom Filled Streets
【时间】2000年9月18日
【发行】Drag City(Domino授权)
【我有】CD和LP
【记号】DC193
我订的十二寸黑胶唱片到了,《开满樱花的街道》。Drag City 在扁扁的硬纸板大盒子上贴了花花绿绿的标签,歪歪扭扭地印着我的名字。打开盒子,黑胶碟的封套上有一棵拼贴的布艺花树。深深浅浅的墨渍和猩红的绒布,很漂亮。Movietone所说的“开满樱花的街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Movietone 是布里斯托的乐队。我不知道布里斯托有没有开满樱花的街道,但是他们住海边,并且愿意热烈地歌唱海边的每一个角落。我从未读到过如此细致的歌词,乐队的词作者Kate Wright用近乎散文的笔触记录了所有我可以想到的海边的景致,悬崖,灯塔,沿海公路和路边的长椅,晚星,沙滩,茂盛的花蕾。她的描述是专心和朴素的,我在歌词里读不到跌宕起伏,也读不到小快乐和小调皮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所有可能出现的矫情都不见了,人们各怀心事地来到海边,故事默默展开。
唱片从希腊的伊德拉岛(Hydra)开始,那是最最奔放的时刻,他们是春天里第一群鸟,第一群游鱼,第一只爬上沙滩尽情呼吸的虫,他们拥有整个海滩。透过玻璃杯,世界是金黄色和深蓝色的。主唱的声音一度被巨大的吉他失真和即兴演奏所淹没,但 Movietone几乎展现了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情境,以至连结尾暴风骤雨的吉他噪音都是温暖的。而第二首Star Ruby又换用简单的乐器,在稀疏的和弦与漫不经心的钢琴伴奏里我们看见春季最平常的景致,樱花开放,他们在傍晚的和风中散步,或者安然睡去直到明日互道早安。
从音乐的角度讲这并非是一张柔美的专辑,它棱角分明,音响上近乎粗糙。Movietone 用毫不刻意的态度来还原他们所热爱的海边:它的美,它的粗砺,它的壮阔和安宁。专辑里有 Seagulls/Bass 这样用贝斯模拟海鸥鸣叫的实验片段,也有漫长和忧伤的多乐器后摇滚作品 (Year Ending) ——在那里我还能听到些 Hood 九八、九九年的影子——每个英国的乐队都热爱他们的田野和海洋,它们是最美的。技术方面, Movietone 的与众不同来自于他们的低保真以及少量自由爵士的趣味。四轨甚至不分轨的收音,大量的吉他失真效果和各种原声乐器的即兴演奏,Movietone 呈现的是丰满、自由的音乐形态。而这个开放的结构之上承载着他们想要表达和尽力还原的东西。比如 The Blossom Filled Streets 里急促的变奏下用第二人称对花园、寓所、岩石和所以记忆细节的繁复描写;又比如单簧管和中提琴的大量运用,作者所醉心的费兹杰罗的《最后的大亨》和月光下的沿海公路(1930’s Beach House)。没有抽象的体会,他们的生活就是无数琐碎的物品和景色,看得见也摸得着。
Movietone的声音美学有时令我想起另一支shoegazing的先锋乐队Flying Saucer Attack,而前者的主创人员正是后者的贝斯手。手法上也许大相径庭(FSA是层叠的吉他噪音效果,而Movietone 更多的是原声乐器的即兴jam),他们音乐的张力却同样来自人声和器乐间剧烈的冲突。主唱节制的自言自语甚至不能被称作是歌唱,它不断地被汹涌的音乐切割、打断、淹没。一张一弛令他们的作品极具立体性和画面感,正如他们的名称Movietone 所暗示,是独特的声影结合。夜晚从向海的长窗进入他们的房间,月光下所有的花都绽放出柔和的色泽,窗前有飞鸟的影子,它们带来海洋的气息(Night in These Rooms)。只有电影能表达的美感此刻却奇妙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音乐里。
Movietone 在消失以前总共出版过四张专辑。除了首张仍是热衷于噪音的独立音乐,后来的作品均为描述海边生活的闲云野鹤之作。《开满樱花的街道》是他们的第三张唱片,他们仍然没有丢掉效果器和Shoegazing的音色,但在此后的收官作《沙滩与晚星》里,Movietone 彻底地摒弃了录音技术和器材的苛求。他们甚至不再需要一间录音室而仅在沙滩或者教堂演奏、收音。曼陀铃和沙槌相互呼应,三拍的民谣恰似微风拂面,海浪拍打礁石,风声和虫鸣是他们唯一的修饰。或许并不只是我们的祖先才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Movietone也有。只是他们悠然见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24
Jun 08
【时间】2008年6月21日
【地点】Empty Bottle@Chicago
【人物】Damon & Naomi
周六做了两件振奋的事。一个是写完了采样逼近核主成分分析的代码,调试过程顺利得出人意料。这是在UIC学生宿舍二楼的休息大厅的沙发上完成的,安静又舒服。另一个就是去看达蒙和内奥米的演出,并且和他们聊天。
达蒙和内奥米的演出是十点,仍然在空瓶子酒吧,我仍然坐地铁然后步行一英里。一进酒吧就看到达蒙和内奥米坐在贩售摊位那里向一个听众解释他们新唱片的封面上是樱花泡的茶。我凑上前去问有没有playback singer那张CD,我缺。他们告诉我很遗憾这次没有带,不过可以从他们的网站订购。我哦了一声,又问那么more sad hits的再版黑胶唱片呢,我也想要。内奥米惋惜地说还没印好,黑胶唱片的工厂忙得很,没赶上这次巡演。我说好,继续赖在摊位不走。接着内奥米说我给你看一首达蒙写的诗,棒极了,你看看怎么样。
她递给我一本达蒙的诗集,翻到那一首。我站在那里仔仔细细地看,听见达蒙对内奥米说,唉,不要强迫别人嘛。我说是挺好,但我总无法深刻地体会非母语诗里的微妙之处。他们问了我从哪儿来,我说中国,内奥米立刻两眼放光地说,你知道吗我的祖父母都是中国人,他们从苏州来。你呢?
我从杭州来。离苏州不远。这两个城市因为大致相同的景色和情调而经常被同时提起。内奥米很感兴趣,谈话中我陆续知道了更多的消息,比如她的祖父母一九三七年由于日本侵略而逃离中国来到美国,从此再也没有回去。她的祖母几年前去世,内奥米一直不敢对祖母提起她有很多日本朋友,经常和他们巡演以及去日本演出。我说你们应该去中国表演,大城市里总有你们的拥趸。我就是从高中开始听你们的歌了。他们很意外,也很开心。
达蒙有事走开了,我发现漂亮的限量招贴画挂在墙上只卖五元,觉得不理解。内奥米说大概经济不景气吧,它的销量比我们想得差多了。我说我觉得它很美,早早在网上订购了。内奥米说真是感谢,抱歉当时要十五元。这样吧,达蒙的诗集送给你,多多练习你的英语。这下算我意外了,乐呵呵地把诗集放进兜里。我们又讲起达蒙在哈佛大学教现代文学和实验音乐的事,我说我听过他学生的课业作品,很有意思的实验音乐。内奥米笑笑说,我也听了。
我告诉内奥米 earth is blue 是我最喜欢的唱片。那么新唱片呢?你觉得它很黑暗吗?我说不算吧,更安静些,不如earth is blue那样活跃。她说是,心境不同就会写出不同的作品。我又讲,上次你们新唱片的宣传巡演我也来啦,很不错。内奥米和达蒙同时问我,那你看完了 Boris的演出没有?我说没有,我为了看你们而站在第一排,所以后来 Boris演到一半耳朵就受不了了,被迫撤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说听那样的音乐的确需要一副耳塞。我补充,你们应该在他们之后演,因为酒吧里多数人是来看 Boris的,他们在你们演出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吵吵闹闹地破坏了安静的音乐,挺遗憾的。
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桌上放着各式他们的唱片和诗集。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里塞着他们待售的纪念衫和熟悉的 AKG话筒。我们讲各自喜欢的音乐,新出的黑胶唱片,有时他们也会停下来招呼偶而路过摊位的其他听众。酒吧里的黑猫不时地跃上桌子,对着锃亮的 CD封面上自己的倒影发呆。就这么又过了一刻钟,觉得差不多了,我打了个招呼,说一会儿看你们演出,便钻进一侧舞台的空地上。暖场乐队刚进行到一半,场地上稀稀拉拉十几个人。我从没见过这么少的观众,也许经济真的不景气了。
至于达蒙和内奥米的演出,我很是喜欢。他们悠闲、放松,演些老作品,讲讲笑话,讲讲歌曲背后的故事。观众那么少,但每一个都仔细倾听,这种亲密而自然的气氛是在闹哄哄的现场无法体会的。演出结束回到外场,他们还是那么亲切友好,笑吟吟地和听众聊天。我买了一件纪念衫,最后和他们告别了一下。他们说真高兴自己的音乐在中国还是有听众,也许哪天能在中国演出。我说是,也许哪天我能在中国碰见你们。挥手致意,算是道别。
走出来,穿过歪歪斜斜的街道,黑漆漆的公园和地铁站,我的酒劲没过,达蒙的诗集还在背包里,我拿着手机想拨给每一个朋友。所以这又是一个美妙的芝加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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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Jun 08
“他的良心被摘除得正是时候,这是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时代,一个不需要灵魂的时代。”
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广场今天十九岁。我十九岁的时候并不这么想。所以时间真是可以改变一切。我想我一直在努力把自己的脑子慢慢找回来,做一个心智自由、耳目清明的人。我不卷入政治,不与人争辩,但我会认真思考。什么都不想再撇撇嘴说哎呀不要管这些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傻逼的。
广场十九岁。祝福所有善良、坚忍、默默斗争的人。
12
May 08
晚饭后他走进那间图书馆。白胡子的老管理员悠闲地站在大门外的长椅前吸烟。老管理员朝他笑了一下。他上了二楼,坐到那个自己熟悉的位置上。浅黄的桌面上到处都是刻痕,布满了新鲜或者正在消退的笔迹。马克恨物理。我需要女人。数学令我性欲全无。特丽莎和里克,永远在一起。他饶有兴趣地一句句念着,有些涂鸦他竟然还记得。他想不起自己究竟多久没有走进这间图书馆并且坐在这个位子上了。两年?或者更久。那时候他天天都来图书馆。他会习惯地把书包放在书桌隔板的左侧,轻轻抵住护栏。他常把偷带进来的可乐放在桌角。桌角有个凹槽,上面用蓝色圆珠笔画着一个裸体女人。杯底恰好遮住了女人的胸部。杯子上凝着的水珠都开始慢慢向下移动。
他站起身来。楼下的大厅里人不多。透过窗子,他可以看见开放的大草坪和傍晚天空呈现出的复杂和明亮的色彩。春季的景色总是令人振奋。以前他会穿一双胶鞋和不合身的牛仔裤。他会在傍晚时分准时到来。他会背一个大大的书包穿过一排排的书架来到这个位置。他会把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摊在桌上,然后满意地深深吸一口气,坐下来开始工作。有时他会感到困倦,于是趴在桌上打盹。醒来以后他会睡眼惺忪地走进侧面的藏书区,在书架和书架之间来回踱步,直到他不再有睡意。
而今他双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地进入这间图书馆。他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它了。他不再需要进入它来完成一些工作,不再需要进入它来获得小小的满足和快感。他不再需要在深夜班车快开走的时候快速把桌上的东西倒进书包,急促地跑下楼去,穿过草坪去赶车。他经常会把空可乐杯忘在这个位置上。
他这么想着,笑出声来。他离开座位,慢慢走入侧面的藏书区。他开始在书架和书架之间踱步。书架上是厚厚的学术杂志合订本。《流体力学及其机械应用国际期刊》。他仔细用手摸了摸右面书架第三层那排书的书脊。暗蓝色硬皮上烫印的字迹已经暗淡。一九七八年第二册至第四册。也许这些书两年来一直在这里没有人动过。甚至没有人看它们一眼。它们将永远寂寞地呆在这里。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藏书区的尽头,又转过身朝自己座位的方向走去。猛然间他看见自己原先那个座位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书包放在书桌隔板的左侧,轻轻抵住护栏。他惊了一下,紧走了几步。那人穿着胶鞋和并不合身的牛仔裤,身体被书桌的挡板遮住了。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几十秒的时间,他竟然对离自己仅二十米处多出一个人来毫无知觉。
他继续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突然那人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去。他很奇怪,不是刚来么,怎么又要走。那人站起身来,但书架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仍然看不见那人。那人迅速地将桌上的东西倒进书包。他听见拔插头的声音,手提电脑合上的吧嗒声,许多纸张和书包摩擦的声音,以及书包拉链的声音。当他即将到达那个座位的时候,那人已经操起书包,沿着隔他两排书架的小道跑步离开了。他穿过两道书架回头看时,那人已经消失在离他最近的那个出口。他还能听见那人下楼的急促的脚步声。
待他再次转过头看那个座位,他呆住了。他看见一个可乐杯放在桌角。桌角有个凹槽,上面用蓝色圆珠笔画着一个裸体女人。杯底恰好遮住了女人的胸部。杯子上凝着的水珠都开始慢慢向下移动。他觉得自己狠狠地震动了一下。他啊地叫了一声,发狂般地冲下楼去。
他推开了大门,看见白胡子的老管理员悠闲地站在长椅前吸烟。请问您看见一个背书包的学生从这里出来么?他问。老管理员停下手里的烟看着他,摇了摇头。刚才只有你进去啊,没有人出来。我一直在这里。老管理员又朝他笑了一下。他感到强烈的晕眩。他试着深深吸了口气,朝街上望去。黄昏的春田大街上车来车往,却没有一个行人。他站在路边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