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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07

親愛的夏添

观音记, 这些人 | | Shout (0)

我在芝加哥。下午在一所大学的宿舍一楼大厅里帮朋友翻译她的婚礼解说词,很有意思,我努力想把那种意境翻译出来,比如我用“微笑的侧影”和“温暖的夏夜的初吻”。最后他们结婚了,你也是,你们说不定哪天能在德国不期而遇呢。

我是来芝加哥看Johnette Napolitano 演出的。记得以前我总催你把我的磁带还给我,包括她们的墨西哥之月。我们在最后一次见面以前,你发短信说你听墨西哥之月哭了,这是多么感人的音乐啊。今天她也唱了,她情不自禁地在台上跳舞。她是个有意思的人,你见到一定会哈哈大笑。会吗?或许你会不屑地撇撇嘴呢。甚至你已经想不起她们是谁,呵呵。

夏天芝加哥的傍晚总是发光,暗不下去。我在等地铁时看着城市清晰的天际线和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现在我总是发呆,比方看阴天里群鸟盘旋在我们图书馆的楼顶,它们选择了非常复杂的曲线,并且在队形上有着无数微小和奇妙的变化。比方现在,等车的时候最容易陷入肤浅的思考状态。你呢?你一定夸自己的思考是深刻的,具有神性的和散发着光芒的。然后又被我挖苦,然后各自继续自我吹捧。那是对话到了最有趣的阶段。

到酒吧后我们遇到了有史以来最难听的暖场。那个男人戴着眼镜用一种可怕的腔调唱歌。最后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不耐烦的人群说我还有最后一首歌。这时我感到很无奈。他也许会是个出色的会计师或者程序员呢,我想。你现在是什么?我已经好久不问起了。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我能想象你回答这个问题的样子。要是我我也会这么说的。最后我们什么都不是,哈哈多么虚无的观点。

Johnette Napolitano出场以后,整个酒吧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唱天空的幽灵骑士,唱纪念品,还有刚才提到的墨西哥之月。她是个很愿意讲故事的人,说她有一次跟Willie Nelson一起“录制唱片”,她的唯一工作就是帮Willie卷大麻烟,这么粗的大麻烟——你想象不到我们笑得东倒西歪的样子。 Johnette Napolitano 真是个奇人,搬去了莫哈维沙漠住,每天和仙人掌说话。也许只有在令生命感到艰难的地方才能深刻地体会到它的存在。说到存在,我还是本能地想到加缪,和你一本正经跟我说又看了一遍局外人的样子。目前我只是想再看一遍在路上,或许也能一本正经地跟你讲讲我重看在路上的体验。但问题是,我已经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你消失了。在某天我收到你的来信以后就“消失”了。或许你的消失是“深刻”的。现在我的很多感受都是深刻的。

今年我只有一次“深刻”地感到了你的存在。四月份的事。我的房间到处积满了灰尘,这是我和我的生活之间的疏离的表现。那天我突然想打扫一下。偶尔的打扫能让我心安理得,甚至会滋生出非常积极向上的心情来。在那场清扫中,我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个早就忘了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亲爱的夏添。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下子倒在地上。记忆立刻漫过了我的脖子,我的头顶,我在无比清澈的记忆里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与你无关的很多事。然后,你又突然消失了,我站起来抱着我的一筐衣服去了洗衣房。你会问这为什么算是深刻,我不知道,我想它是的。反正它是的。我在耍赖。

我跟你说过另一个四月份的在芝加哥的事吗?说没说过我在陌生的城市总是感到无比的自由?说没说过在清晨密歇根湖边的空气是淡蓝色的?我在一个清晨陪朋友去车站,路过去年曾经住过的酒店。那个酒店因为当时有墨西哥劳工在大门外抗议而令我印象深刻。而在那个清晨我竟然看到他们还在那里。举着牌子默默地绕着圈。还和一年前一样,不悲伤甚至嬉笑着。但在我看来他们是默默的,在清晨的雾气里绕圈绕圈。我曾经在电影里看到过这种静默。天亮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第一个乞丐。他端庄地坐在一个向湖的商店门口,说着spare some change。他抬一下头又低下去。Spare some change。他双腿盘坐是修炼的姿态。Spare some change。天大亮的时候我从湖边的车站往回走,去我的火车站。这是一个空城,那么宽阔的街道只有机器在跑。这时我看到了第一个流浪汉,他骂骂咧咧想从飞驰的两辆车之间穿越马路。他背对着我,在马路中间的安全岛上向着过往的车辆展开一块纸板。世界又一次陷入了电影里的静默。有时一个城市就这样展现在我眼前。像场沉闷的电影。而你不喜欢沉闷的电影,你喜欢黑色的和活色生香的。

Johnette Napolitano在我看来就是黑色的。而且比较严肃,就算是装神弄鬼,也让我感到是真情流露。啊我都记不得她还唱了哪些歌了,一方面是因为本来就听得不多,另一方面是我总在注意她怎么唱,而忘了她在唱什么。这是个不好的习惯。现场的人都是接近疯狂的,这也令我改变了Johnette Napolitano是个隐士的错误看法。住在沙漠并不妨碍她被人热爱。

来美国之前的最后几个月,我去过你那里听歌看片。你的住处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个谜,其实你整个人对我来说也是个谜。其实我觉得好多人都是神秘莫测的,我根本看不清。而令我扫兴的是,我这样的人两三句话就能打发了,谁都一清二楚。我叫夏添,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好,我们知道了,谢谢。就这样。这的的确确令我非常懊丧。当时你做了通心粉,我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但还记得肉末在西红柿里的形状。而现在我也经常做这些。其实我去你那里,是要共同研究一个经济模型。多有意思啊,数学模型!尽管我能记住的只有半本电影和墙壁上架着的各种乱糟糟的酒。还有我躺在沙发上喝酒听歌的样子。你当时对我说了什么?请你喝杯酒吧。

请你喝杯酒吧。坐在我身边的中年女人对我说。她的右边坐着我,左边是她的女朋友。好啊,我什么啤酒都喝我说。我们聊了一会儿。她说Johnette Napolitano真他妈牛逼。我说是。她又告诉我,她在美国各地看她的演出。她说四年前我们在底特律,那天我给我的女朋友买了贝斯吉他。那天我和我的女友在演出后台等她。她真好。我分不清楚“她”是指谁。我含混地回答,看得出你很爱她。我不知道我说的“她”是 Johnette 还是她的女友。反正她会明白的。每首歌结束,我们都嗷嗷叫好,大力鼓掌。我端着酒杯,于是大力拍腿。我们站起来又坐下去。而我从来没有觉得我是多么迷恋Johnette Napolitano,来看演出只是一时冲动。而在现场我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微不足道。这些人和我的同事不一样,和我的朋友不一样,和那些看 Mojave 3 和low的人也不一样。他们那么真实,他们和我交头接耳,我们大声击掌,说操真他妈带劲。我觉得我和他们是在一起的,我不要念书了,我可以做午夜打扫我们系楼的清洁工,或者其他大家觉得卑微的工作。我本来就是胆小,傲慢,和卑微的人,只是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像现在一样莫名其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想你会理解的。

演出结束以前Johnette Napoitano唱了明天,温蒂。我以前从没认真听过这一首,她今天讲了歌里的故事。美国的第一个艾滋病人是个女人。她选择了自杀。

关于演出的最后两个小事也讲讲吧。第一个是在洗手间。洗手间里有个黑人老头穿着西装,他在洗手台边铺开了一大片梳洗用的小玩意。他喃喃自语,他不看人,他把那些小玩意排列好,再拿起来,换一个排列。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喃喃自语,他在说先生,您可以在这边,这边没有人。先生,后面已经满了。先生,您再等等。有人掏钱买他的小肥皂小纸巾。他还是不看人,低着头说谢谢。说上帝保佑你。他说上帝的时候我又突然想到你曾谈起的神。你的神和一种奇怪的敬畏。这一刻我似乎在洗手间里找到了原型和冥冥中的细微的联系,尽管这听上去是那么荒谬可笑。

后来我从洗手间出来想跟她们告别,却再也找不到她们了。我其实是想跟她们说谢谢你的啤酒。我走到酒吧外面,这片城市多么荒凉啊,不亮灯的小房子,偶尔有人在马路上放声大笑,说温柔的西班牙语。我在想,我欠她们一个谢谢,下次如果再碰到,我会请她们喝酒,然后放肆地聊天。也许真的有下次,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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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orm is finally over, the sky wild and exhausted. We went up to the observatory and the gods were with us. They gave us the most beautiful rainbow i've ever seen. I closed my eyes and cried.